徐悲鸿的奔马图的绘画风格

徐悲鸿在1931年初冬,历经第七次创作完成的《九方皋》,是中国近代人物画史上一件非常成功的中国画作品,他之所以非常成功,有如下一些具有开创性的文化意义。

引进西方绘画核心元素,塑造了饱满的人物形象

中国人物画有悠久的历史传统,在唐宋时代就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但是,中国人物画也有自己天然的不足之处,这就是,我们没有一套系统的科学的造型手段。中国的写实绘画基本上处于自发的摸索阶段。

同时,中国画整体上也过早地偏离了写实手段的持续发展,停止于唐宋的高峰,没有新的更好的写实主义手段,这就在写实造型上手段上,无法达到准准的视觉还真。

徐悲鸿自1917年赴法国学习绘画,到1927年回,10年的留学生涯,他系统研究和掌握了西方的绘画原理,特别在素描上,学到了精深刻画人物的技法。

徐悲鸿名画九方皋在人物画中西画法上的民族性创新(徐悲鸿的奔马图的绘画风格)

《九方皋》全图

西方的人物画,是绘画的全部也是绘画的中心,与中国画是分科绘画完全不一样。中国绘画宋代以后,明显分科为山水画、人物画和花鸟画三大科。

其中山水画成为中国画的代表绘画,人物画到清代以后,远远不如山水画与花鸟画的成就,相对山水画有些明显的衰退迹象。这除了中国文人画的欣赏趣味性以外,还与人物画需要更高的写实技法有关。

而中国画对山水、花鸟画的写实要求不是很严格,但是,由于缺乏一些科学的技法,这些不影响山水画发展的绘画体系,却影响人物画的造型,始终无法达到精准刻画人物肖像画的目的。

如果把人物画得准确真实,就会有一种对人物传真的美实现,但是,中国传统人物画缺乏自觉的透视和解剖的分析,因此,往往很难达到对人物精准真实的刻画。

中国画人物画不是没有一点透视和解剖,但是没有严格科学技术手段,这是一个事实,自从清代西画传入中国,对比西画的精准真实刻画人物形象的技法,中国画的这个缺点就更明显了。

素描的写生技法,是建立在一套科学技法基础上的绘画方法,可以帮助我们克服这些缺陷,所以,在《九方皋》这幅人物画的创作上,我们看到了徐悲鸿运用素描技法,达到前所未有的精准真实刻画人物的艺术效果。

这些技法在今天看来,就是很平常的透视解剖的运用,但是,在徐悲鸿那个时代还是前无古人的。

例如对主要人物九方皋和伯乐的刻画,就是充分发挥了西化素描的造型手段,使得我们对九方皋这个人物的体魄、肌肉都能感到跃然纸上的美感。

九方皋这个人物,徐悲鸿采用了西方传统绘画的人体绘画刻画手段,加上解剖的绘画分析,以九方皋健美的身体刻画,补充了肖像画的不足。

例如,对九方皋含蓄谦卑的神态,没有过多的渲染,而对人体宽厚的肩膀,发达的胸肌,上肢和下肢的弯曲变化,完美的膝盖骨和小腿健美的肌肉,这些细节逐一叙述式的刻画,即完整了人体之美,也突出了饱满的人格象征。如果,我们对比一下伯乐身后的衙役干瘪和瘦小的身材,就更加喜欢于对九方皋风尘仆仆找到千里马的肃然起敬了。

徐悲鸿名画九方皋在人物画中西画法上的民族性创新(徐悲鸿的奔马图的绘画风格)

而对于伯乐这个人物,徐悲鸿借助西方写实技法,采取了中“传神阿睹”传统的手法,对伯乐的眼神,肢体,手都刻画得既有鲜活的生活真实,又有艺术的戏剧性冲突。

例如,伯乐的眼神非常惊讶,也非常专注,这样描写伯乐,既刻画了伯乐见到千里马的职业惊喜,又刻画了伯乐对九方皋的肯定和喜悦。除了眼神,徐悲鸿还紧紧抓住人物的内心反映,通过扠在腰间的那只手和垂下来的那只手的巧妙而合理的安排,把伯乐的喜悦和自信,推向令人神往的境界。

徐悲鸿刻画伯乐这两只手是不一样的。因为之体语言需要丰富。叉腰的手,是自信的刻画,而垂下的那只手,略略有些弯曲和上扬,仿佛伯乐见到这匹千里马之后,跃跃欲试,就想牵着它兜一圈的样子。

徐悲鸿这样精心细微的刻画伯乐,传达了伯乐爱马的本性和职业习惯。对伯乐和九方皋这两个人物成功的刻画,我们完全可以体会的出来,徐悲鸿在人物塑造上,不但以精准为能事,而且还倾注之人体之美的细节描绘和戏剧性安排。

把传统笔墨技法与西方造型融通性结合

徐悲鸿是近代中国画改良的倡导者,他在出国前的1918年,在北京大学画学研究会学刊上,就提出了改良中国画的具体内容是:“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两方面之可采入者融之”。他的五个“之”就是一个改良中国画的纲领。

而他真正系统学习西方绘画以后,徐悲鸿对中国画的改革,越来越加大了西方绘画中素描的因素,以至于在十年以后,他的绘画越来越素描化了,被有些中国画家批评为“素描加线条”式的中国画了。

如果我们看看《九方皋》这幅中国画作品,你会发现,这个作品没有后来的素描加线条的弊端,而更多中国画的纯粹和清新。

徐悲鸿名画九方皋在人物画中西画法上的民族性创新(徐悲鸿的奔马图的绘画风格)

徐悲鸿的这幅画,采用了中国画小写意的画法,线条是突出的绘画元素,这是中国画的传统。徐悲鸿在《九方皋》这幅画中有价值的线条的运用在于,他没有完全按照传统中国画的线条勾勒程式,而是以现实写生为依据,对中国画线条的排列组合,做了富有艺术美和真实美的重新组合。

例如伯乐衣褶的刻画,我们明显看得出来,是依据人体结构和人物动态排列的,这样排列组合,不但有了立体感,还有了如临其境的生动感,再加上徐悲鸿对线条高度把控,线条的质感也非常好,这就克服了中国画线条脱离具体生活的纯粹形式化的弊端。给中国画深入生活,以生活为师,反映生活的多样性,留下了深刻的启示。

我们知道,素描的形式是多样的,后来的徐悲鸿也好还是其它画家也好,在中国画引进素描问题上,是有一定的误解和弯路的。

徐悲鸿名画九方皋在人物画中西画法上的民族性创新(徐悲鸿的奔马图的绘画风格)

这就是把中国画也当做素描来画,结果既不是素描也没有了中国画的气质和特色。徐悲鸿《九方皋》这幅画,最大的成功在于,他以纯粹的线描造型为基础,没有用加阴影的方法,来把突出刻画物体的立体感作为主要目的,而是把正确的视觉感和中国画的线条美完美结合在一起了。

例如在九方皋这个人物和马的刻画方面,他对九方皋用较为精细的笔法线条,而对马的刻画,则用粗狂的线条和大块的墨色,以写意的笔触在画面上构成了非常醒目的对比效果。但是,他的大写意笔触画马,也没有离开用透视解剖手段,严格控制了写实的造型,马的形体结构,都给人以真实的质感,这就有了全新的中国画造型思想,不用说,这是中国画技法与西方绘画原理的完美结合。

徐悲鸿《九方皋》的创作说明,写意画也可以更加真实一些,具体实现这种真实,就是素描和透视解剖原理的运用。但是,也不要把素描完全带到中国画里,中国画的笔墨技法,也完全有足够的艺术空间可以发挥,能够把艺术形象表现得很精准很生动。

最后谈谈一点小小的遗憾

徐悲鸿的《九方皋》一画,其实在他心里酝酿了足足有十年之久。1917年,徐悲鸿要赴法国留学之前,他给当时段祺瑞政府在上海的淞沪护军使卢永祥画马,他在上海仓圣明智大学认识的老师,也是朋友廉泉就在这幅画上题写了四首绝句,咏卢永祥将军和徐悲鸿画马。诗中的卢使军就是时任淞沪护军使的卢永祥。

我们不妨把四首诗都录出来看看。

《徐悲鸿为卢使君画马》四首:

1

荒荒万劫见沙痕,

细草长松锁洞门。

为写一枝扫寥廓,

与君跃马看中原。

2

天长野阔玉花闲,

龙额封候境里颜。

莫笑归来卧斜日,

嘶风曾踏贺兰山。

3

三千弱水传名迹,

少日飞腾也自豪。

帐外雪花大如掌,

不知谁是九方皋。

4

玄黄血战岂天心,

洗甲天池万马瘖。

长孺也曾为揖客,

赤松海上好追寻。

从这首诗来看,徐悲鸿给卢永祥画的马,应该是一幅《长松跃马图》。画上有松树,有骏马奔驰。徐悲鸿多此画过这样的画。例如,下面这幅画就是徐悲鸿1938年画的一幅《长松奔马》图。

徐悲鸿名画九方皋在人物画中西画法上的民族性创新(徐悲鸿的奔马图的绘画风格)

而徐悲鸿从廉泉“不知谁是九方皋”这句诗中,却对九方皋有了了解。

当年,徐悲鸿认识廉泉与康有为时,只有22岁。廉泉将近50岁,康有为60岁,尤其廉泉不但是博学的诗人书法家,也是成功的企业家,他1906年就参与创办了文明书局,经营非常好。就学问来说,廉泉对徐悲鸿来说也相当于他的博导了。

廉泉本人也非常特殊,他虽然是光绪二十年的举人,但是,也参加过“公车上书”,廉泉的夫人吴文芝是革命党人秋瑾的密友,也是书法家。廉泉本人是书画鉴赏家。徐悲鸿去日本和法国留学,廉泉对他的指导影响是很大的。

后来徐悲鸿在《悲鸿自述》和《悲鸿自传》中,带有深情地分别描述说:“此时姬为介绍诗人廉南湖先生,及南海康先生。南海先生,雍容阔达,率直敏锐,老杜所谓真气惊户牖者,乍见之觉其不凡。谈锋既启,如倒倾三峡之水,而其奖掖后进,实具热肠。余乃执弟子礼居于门下,得纵观其所藏……相与论画,尤具卓见,如其卑薄四王,推崇宋法,务精深华妙,不尚士大夫浅率平易之作,信乎世界归来论调。……因写仓颉识姬觉弥,识康南海。南海甚为器重,许为天才。时又识廉南湖,极为契合。遂知名于沪。”

说到徐悲鸿画《九方皋》,我们不能不多问几个为什么。当初徐悲鸿赴法国留学以前,才知道九方皋这个故事的,1927 年他回国才画这个主题,那么,九方皋在他心中至少酝酿了十年。《九方皋》这幅画的内容,来自战国早期诸子百家之一的列御寇的著作《列子·说符》。但是,为什么后来感觉画出的《九方皋》与原典不太一样呢?

我想,可能徐悲鸿后来并没有阅读原典,这就给这幅画作中的主人公是伯乐还是九方皋,留下了疑问。

例如,湖北美术学院教授阮璞先生,在1980年以前,就认为《九方皋》中老者应该是伯乐而不是九方皋,九方皋是那个牵马的青年。

阮璞是著名美术史学者,他应该具备基本的历史常识吧?如果不是按照原典内容,他怎么可能认为徐悲鸿的那个“九方皋”就是伯乐呢?

对阮璞的这个看法,我一直认为非常有道理。因为根据《列子·说符》来说,面对徐悲鸿的《九方皋》,你的第一感觉,那个老者肯定是伯乐在喟叹:“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

不过,阮璞先生只是从九方皋这个原典来理解的,他可能没有分析过徐悲鸿了解九方皋的来源,也没有注意过徐悲鸿是不是阅读过《列子·说符》原典。所以,才会疑惑为什么徐悲鸿画的伯乐居然是“九方皋”了。

徐悲鸿的《九方皋》这幅画,构思安排,情节叙述的完整性,都没有问题,唯一遗憾的,就是徐悲鸿一直认为,他没有在画上画伯乐,但是,我们根据《列子·说符》原典来看,这个画中没有伯乐,肯定说不过去的。徐悲鸿意在独立赞美九方皋,这个没有错,但是,以原典来看,伯乐九方皋都是被赞美的“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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