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东亚、图图 内容编辑 何晓山 微信编辑 白白
2022年，全国报考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的人数达到457万，比上年增长80万。反复的疫情打乱了生活的秩序，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考研的浪潮，试图寻找更多的确定性。然而，同年院校计划招生人数只有110万左右，这意味着300多万考生难以上岸。本文的主人公亚亚，就是300多万落榜考生中的一个，前不久，他经历了考研二战失败。接受现实后，他打算去找工作。这是另一个考场。二战脱产备考的他，以为保留两年的应届生身份会有一些优势。但真正进入社会，去应聘面试，才发现用人单位更倾向于招当年毕业的应届生，或者是有工作经验的求职者。他一再降低要求和期待，甚至不奢求专业对口。但投出100多份简历后，他收到的面试通知还是寥寥无几。最近，他找了一份便利店兼职，一边打工，一边继续找工作。以下是他的自述：二战失败
2022年2月22日下午五点，刚过完春节没几天，年味儿还没完全散去，我所报考学校的研究生招生处正式开放了初试分数查询系统。此前的一天，也就是2月21日，已经有学校陆续开放了分数查询系统，很多人查到了成绩。我打开微信朋友圈，有人开始报喜，有的是分数截图，上面配很长一段文字，有的是视频。大致都在表达一路走来不容易，终于成功。刷着朋友圈，我除了羡慕以外，更多的是紧张和不安。在出成绩的前几天，我就开始焦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反复看《肖申克的救赎》和《海上钢琴师》，希望能给自己一些力量。等到了下午，一些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同学和亲戚不断给我发信息、打电话，询问我成绩的事情，我没有回复，一是因为结果没出来，二是很久没有联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一战时在学校备考
只有我爸妈和爷爷奶奶似乎把我出成绩的这件事给忘了，在我面前闭口不谈分数的事情，一切表现得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那天我妈没去上班，她说服装厂里没活儿了，问我晚上想吃点什么。那一整天，她想上楼来问问我但是又不太敢。我了解我妈，我知道她其实一直关注这件事，打开她的抖音，有很多关于考研话题的推送，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哪天出成绩。五点整，考研初试成绩公布，我那门稳操胜券的专业课考砸了，按照往年的情况来说，都没法过线。我抱着手机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我二战考研失败了。当时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成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事我都没有哭过，那一刻我却崩溃了，我突然觉得命运是如此的不公，一切都好像完蛋了。我和家里人说了结果，父亲打来电话安慰我后，只有小学一年级文化水平的我妈也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那天晚上她似乎把她毕生的人生经验和智慧全说尽了，但我当时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没有看到她的心酸，只记得她说的那句:“亚亚，人这一辈子都是先苦后甜啊”。备考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考研了。在2020年，我还在读大四的时候考过一次研。由于准备不够充分，我的初试总分没有过线。那时，我已经临近毕业，秋招已经结束了，春招合适的岗位少之又少。再加上同宿舍的室友成功考研上岸，固执的我还是很想通过第二次考研，来弥补之前的遗憾。我希望能通过考研，读一个好点的学校。参加高考时，我的成绩比文科一本线高32分，在河南这样的高考大省，这个成绩甚至无法让我进入本省唯一的211院校。后来我选择了郑州的一所普通一本，读经济学专业。但我心里一直有种莫名的遗憾，想通过考研来弥补。至少考上一所211，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同时，也能提升学历，为未来找好工作多一重保障。我在一战前给自己定了两年的时间，我觉得最多两年就可以上岸。如果上不了岸，就先去就业，起码还能用“未择业应届生”的身份去找工作。
2019年，我所在的大学校园春季招聘会
但二战备考时，我不得不面对很多现实问题。再考只能等到12月份，也就意味着毕业后的半年是最佳备考时间。这样一来，我需要作出决定：要在哪里备考，是脱产备考还是边工作边考，如果脱产备考，肯定会面临一定的经济压力。最终，我决定在农村老家脱产备考。我在家里腾出一个小房间，作为下半年的备考场地。这样，吃饭住宿的问题都得到解决，也能省下一笔钱，备考时间上也会充足很多。2021年六月份，我回到豫东平原的农村家里，正式开始我的第二次研究生考试备考。在家备考的时候，我平均每天学习时长在12个小时以上，笔芯和草稿纸不知用了多少，笔记本记的东西也满满当当，专业课反反复复背了很多遍，很长一段时间喉咙是哑的，颈椎活动的时候咔咔作响。尽管长辈们让我在家一心一意学习，不让我掺和地里的事情，但农忙的时候，我在家里根本无心学习。我无法看着爷爷奶奶佝偻着腰在地里干活，而我在没有太阳晒的房子里自顾学习，我决定和他们一起收粮食。
爷爷在地里灌溉
整个过程持续了四五天左右，我也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可以活动活动。每天白天我就和爷爷奶奶一起去收粮食，等晚上回去，再接着复习。备考时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距离考试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女朋友和我分手了。我想也许是因为我陪伴她的时间太少，也许是异地我们之间缺乏沟通，也许是其他原因，但我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分手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边复习边消化这件事。只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抽烟。有一天我在家里找东西时，看到一包烟，那段时间情绪也不太好，就想靠抽烟来减压。怕家里人看到担心，我从来不会在他们面前抽。那个时候我想的是，等过了这段时间就戒掉，但时间久了，就很难戒掉了。直到现在，压力大的时候也会偶尔抽几根。重返省会郑州
考研又一次失败了，失败的人有很多。我只是其中的一个，我想其他人也一定在经历着人生的至暗时刻。当初我给自己定了两年的期限。二战失败后，我知道自己应该找工作了。我把所有关于求职的手机APP都注册了一遍。在做简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年的经历都是空白，因为要全力备考，没有任何实习、工作经验。而此前在本科阶段的实践，也都集中在校园活动，没有特别出彩的经历。
手机上下载的招聘软件
我联系了原来大学的老师。但从老师口中得知，因为疫情，我的母校取消了线下的校园招聘会，全部线上举行。这使得岗位本就很稀少的春招雪上加霜，我不再可能依靠大学的招聘资源。而之前大学毕业就参加工作的同学朋友，他们找到的工作也并不是很好。我从他们口中得知，就业形势越来越难，我从他们那里获得了一些面试应聘的经验，剩下的就都得靠自己了。我决定重新回到郑州求职。我让在郑州的朋友帮忙租好了房子，和别人一起合租，一个月八百。走之前，我和父母说了自己去郑州求职的想法，母亲给了我些钱，加上自己大学期间兼职打工攒的四五千，暂时够支撑一段时间。就这样，毕业之后，时隔一年，我再次回归人群，孤身来到大学所在的省会城市郑州。只是这一次，和读书时的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了。一开始，我预期的薪资是五六千。我以为在郑州这样的省会城市，工资应该不会太低。但和朋友聊过，外加在投递简历的时候，才发现我的想法过于理想化，我找到的大多数匹配的岗位只有三四千。我提醒自己，在疫情总是反复的情况下，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一个初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来说，能养活自己，再稍微给家里贴补一些，就已经很不错了。安顿好以后，我开始找工作。线上线下加起来，我投了一百多份简历，但收到的面试邀请却寥寥无几，“金三银四”的招聘旺季在疫情笼罩之下似乎已经过时。
我去就业市场找工作
几天之后，我才陆续收到几家公司的面试邀请。
我面试的第一家单位，是教培行业的某头部公司，去年受“双减”政策影响，教培行业几乎全军覆没，这家公司也是大量裁员，目前他们只是小范围的招聘，人员换血。
我面试的岗位是小学数学助讲老师。
面试环节分为三轮，第一轮是HR电话面试，过程非常顺利。之后HR给我发来5道小学数学题目，让我从中选做一道，录一段5—10分钟的讲课视频，在第二轮面试之前发给她。我的数学成绩还不错，把题目做出来后，我录了一段讲课视频，发给了HR。
两天后，公司对我进行了线上视频面试，面试我的不再是原来的HR。这一次并不顺利，缺乏面试技巧的我在面对面对话时有些局促和紧张，面试官的问题很多我都回答不上来。
最后一问是：毕业后这一年你都干了什么？
我的简历上面有提到这一点，他怎么会没有看到？但我还是如实回答这一年我在考研，面试官没有接着再问下去，礼貌地说了结束，让我等通知。原本说好的30分钟的面试，只用了不到10分钟就结束了。
一个小时过后，我收到一条短信，面试没有通过。
收到的面试结果信息
后来我了解到，第一次面试我的HR和我同一年本科毕业，目前已经工作一年。她告诉了我失败的原因，一方面我不是2022年的应届生毕业生，另一方面我没有教培工作经验。工作没那么容易找
面试失败后虽然有些失落，但我也清楚工作没那么容易找到，对于我这样一个脱产备考一年，没有工作经验的大学生来说更是如此。迫于生存压力，我也只能继续找下去。我把标准降低，又投了一些公司，工作和专业对不对口都没关系。后来收到的面试邀请有各个行业的：教育、金融保险、房地产、文化传媒，也有快消品行业等等。我接受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的面试邀请，做新媒体运营，后来成功入职试用。但这家公司是初创公司，毫无经验的我必须要学习相关知识，自己设计新媒体运营方案，搭建新媒体运营矩阵平台。在试用期，我花了很长时间学习新知识，忙活几天终于设计好了方案，但到了领导给我下发任务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家公司主营业务并不是原来领导说的那样，而是“代写留学生作业和论文”，我负责新媒体宣传和推广。这和我的设想不太一样，我果断选择了离开，代价是他们一分钱工资也没结给我。
找工作的路上看到收废品的大爷
时间过得很快，来到省会城市已经一个多月。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找到了工作，而且工作轻松，有很多节假日，待遇也不错。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对父母撒那么大的谎，他们相信了。为了缓解经济压力，前几天我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兼职，准备一边兼职，一边找工作。兼职是按小时计费，一小时14块钱，每天八个小时，没有面试的时候，我就一直在便利店。我的工作是负责理货、收银。在早上，我需要一边卖早餐，一边收银，有时候会因为不熟练显得笨手笨脚，会被老板数落。那个时候心里有很大的落差，觉得上了四年大学，最后去工作、兼职的时候，却发现和自己学的东西都不相关。但为了维持暂时的生存，还是不能没有这份兼职。考研两年来，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应届生身份，还有之前的恋情，工作经验，以及对父母家人的亏欠。虽然不后悔，但我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理想永远建立在现实之中。我不再对研究生学历，211院校毕业生的标签抱有极大的期待，比起这些，过好当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两个馒头，半斤鸡腿肉，和一些土豆，准备晚上改善一下伙食。事实上，在来郑州后，我才知道物价有多贵。刚来郑州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找到工作，花钱并没有精打细算，吃饭也都是点外卖。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吃饭租房都得花钱。我买了锅碗，打算自己做饭。
我在出租屋里自己做饭吃
前段时间我去超市买蒜苔，拿了一小把，可能刚到半斤，结账的时候发现要七八块。之前在家里住的时候，这些菜都是自己家种的，即便是集市上卖，也不会这么贵。为了省钱，我几乎不怎么买肉。而那半斤鸡腿肉，是我最近这段时间吃的第一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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