扚(dì)
这个字笔画不多,但读音、义项都较为复杂。我只能取其与兴化有关的音、义一说。
这个字有一个读音“dí”,其义为拉、引。《说文解字》认为,此字“从手勺声”。既然“从手”,那这个字就该表示动作;“勺声”也不难解释,“的”、“玓”都是读“di”的。《史记·天官书》中有:“扚云如绳者,居前亘天,其半半天。”只是许多古籍上都把这个字写成“木”旁,显然是错了。王念孙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案杓当为扚,字从手,不从木。”现行的诸种字典也多将“引、拉”义的“扚”注音为biāo,也是不对的,读biāo的是“杓”字,指的是北斗星柄部的三颗星。
网络图片:郑州父亲节创意——给父亲扚胡子
“扚”在兴化方言里读dì,意思与“引、拉”也有些区别,是指一根一根地拔,其动作应为先紧紧地捏住或夹住,然后猛地一拔。鸭子身上的毛已被挦过一遍,还要再把少量的毛管拔掉,就需要用镊子一根一根地去扚;有人上了年纪以后,睫毛往里长,就要请医生把那些戳得人眼睛又疼又流泪的睫毛扚掉;稻田里有一种杂草叫糁子,农民们为了防止成熟的种子在来年危害庄稼,会把刚露头的糁穗扚除;菜农在菜地里割了些韭菜,为了有个好卖相,他先要把夹在韭菜里面那些碍眼的杂草扚上一遍。
网络图片:需要我帮忙扚毛吗
我想起一个扚头发的故事来。故事的主人公是个篾匠,经常挑着担子到我们村里做手艺。听大人们讲,他年轻时曾暗自喜欢上了隔壁的一位姑娘,但姑娘全然不知。一天,他竟偷偷地扚了那位姑娘的一根头发,姑娘的母亲知道情况后,一路骂着闹上门来,说是篾匠揪了她姑娘的头发。篾匠辩解说自己只是扚头发,不是揪头发。在兴化话中,扚头发很可能是开玩笑,顶多是恶作剧,而揪头发就是故意伤害。但姑娘的母亲却不管到底是扚是揪,还是把篾匠家的锅给砸了。一场风波过后,姑娘就开始躲着篾匠。不久,篾匠的精神出了问题,常看着女人傻笑。村里人都说他得了花痴,要用那位姑娘的手指甲煮茶喝。姑娘的母亲经不住村里人的劝说,真的给篾匠送去几片姑娘的指甲。但篾匠喝了姑娘的指甲茶后,精神病并未见好。后来那位姑娘远嫁苏州,而篾匠则一直打着光棍。记得他到我们村做活时,已有四五十岁,人们总是问他有没有娶老婆,常问得他张口结舌,如果有谁提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就会乐得不受人家的工钱。
网络图片:以色列培育的无需扚毛的鸡
有人认为这个字应写成“㲳”,《广韵·质韵》注曰:丁结切,手拔物也。从字义上看,这个字更符合兴化话中的“dì”,但这个字的字形让人难以理解,是“根本丢失”之会意吗?
兴化方言:小孩子哕(wè)奶了哕(wʌ)
这个字在普通话中读yuě,这个读音在《现代汉语词典》里仅有一例,可见此字不常用,此音不常读。在兴化话中,这个字应读成乌恶(入声)相拼,这个读音也很特别,我甚至无法找出一个同音字来。《现代汉语词典》对这个字的解释是:其一,拟声词,呕吐时嘴里发出的声音,如,哕的一声,吐了;其二,口语,动词,呕吐,如,刚吃完,都哕了出来。
中国现存最早的中医理论著作是《黄帝内经素问》(素者,本也;问者,黄帝问于岐伯也),此书大约成于春秋战国时期,书中对“哕”的解释是:“中央生湿……在变动为哕。”这里的“哕”就是现在所说的打呃。明带崇祯末年国子监生张自烈编撰了一部按汉字形体分部编排的字书《正字通》,此书曾是清代编撰《康熙字典》的重要依据,书中有一段话:“方所谓有物无声曰吐,有声无物曰哕,有物有声曰呕。”这里的“哕”就是“干呕”的意思。再后来,“哕”也就有了呕吐之义了。《儒林外史》第六回有:“口里作呕心,哕出许多清痰来。”《西游记》第七十五回有:“你们快去烧些盐白汤,等我灌下肚去,把他哕出来。”
在兴化话中,“哕”与“呕”已经是同义词了:你可以说“干呕”,也可以说“干哕”;你可以说“呕得一塌糊涂”,也可以说“哕得一塌糊涂”;你可以说“小孩子呕奶”,也可以说“小孩子哕奶”。
二十多年前,我和友人在兴化城搜集“中原才子”宗臣的故事时,就想使用这个字,但终因不得其形而写成“呕”字。现在,我可以用这个字来讲述这个故事了。
明末嘉靖年间,宗臣因不满朝政的腐败遭到奸臣严嵩的嫉恨。严嵩知道宗臣酷爱司马相如的赋,就购得一本司马相如的赋集置于老鼠出没处,让老鼠交配的胶液滴在书上,又将这本书陈于宗臣必经之路的书摊上。宗臣见此书如见故友,当即买下。此后,宗臣便经常诵读书中文章,他在翻书时喜欢用手指沾上唾沫,便在不知不觉中把书页上的胶液咽进肚里。一段时间后,宗臣竟腹胀如鼓,常觉有东西往喉咙上窜,但又哕不出来。宗臣因病辞官,回到兴化城。他筑室于如今小南门外沧浪河畔的百花洲,整日读书其中。一日,他信步来到郊外,一老农认出他来,邀他作客。老农杀了一只鸡招待宗臣,但鸡未上桌就被一只花猫吃掉大半。老农气极,一刀把花猫砍成两段。老农灵机一动,就用猫肉烧出一道菜来。宗臣不知是猫肉,竟也吃得有滋有味。回到百花洲,宗臣觉得肚子里如翻江倒海,一阵剧烈的疼痛后,他嘴里竟哕出许多已死的小老鼠来。为宗臣治病的中医见状,知道他是中了坏人的阴招,把宗臣读的书拿来一看,便明白了究竟:宗臣把书页上的胶液咽进肚后,肚子里便生出一些幼鼠;他无意中吃了猫肉后,那些幼鼠自然被克而亡。
宗臣康复后,赴京任职。虽然他只活了36岁,但他却给后世留下了光彩的道德文章。
兴化方言:看谁玻璃球厾(dū)得准
厾(dū)
厾,读“度”。这个字说得多却写得少,连《说文解字》和《康熙字典》都没收录。它与丢字相似,仿佛镜子内外的一对。它的样子很像一个人踢了一脚,肚子里还嘀咕了个“去”字。有的字典上说它是吴方言词,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北京、上海、江苏、浙江、广东、江西、四川等地区都用到这个词,它怎么就成了吴地的专利呢?
我无意藐视权威,但我确实能说出字典中的不少错误。举个例子吧,字典中对“搔痒”两个字的解释就都有问题。字典说,搔就是“用指甲挠”,“用指甲”这个限制明显是多余的,难道用老头乐挠就不是搔吗?字典又说,痒是皮肤或黏膜受到轻微刺激时引起的想挠的感觉,照此解释法,疼就是难受的感觉,死就是没了感觉,这不等于没有解释吗?扯这么远,只是想说字典也值不得迷信。
言归正传。厾字有三个义项兴化人是用不到的。一是犹“滴”,如,一厾墨水。二是语气词,《水浒传》中有这样一句:“拆开纸包,看那银子,果是雪厾。”三是表示人称代词的多数,相当于“们”,清代刊印的戏曲剧本《缀白裘》中有一出戏叫《荆钗记》,戏中就有一句是“你厾两个老人家”。
在兴化地区,厾字只有两个义项。一是当“丢”讲,如,那东西没用了,把它厾到灰堆上去。秧歌飘荡时节,男劳力们有一种活计叫打秧,有的地方也称之为厾秧,就是把担子里的秧苗厾给插秧的妇女们。兴化人口语中用“厾”比用“丢”更普遍、更经常,不过,我们所说的“厾”就是“扔”,完全没有丢字中还有的遗失、搁置之义。
厾的另有一个义项是指用指头、棍棒轻击轻点,如,他在桌上厾了一下子;又如,在衣服上厾了个点儿。画家作画时随意点染就叫点厾,其方法是用画笔在画布或画纸上轻厾,以点缀景物和着色。我们小的时候,脑瓜上大概都曾由父母或老师用弯曲的手指厾过的吧?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个问题来,许多人在表示敲击发出的声响时,喜欢用“笃笃”作拟声词,如,门口传来“笃笃”的脚步声,这显然是不妥的。尽管拟声词不过是模拟声音,写法无定,但由厾而产生的声音,当然用“厾厾”作拟声词最好了。
【作者简介:毛家旺,1958年出生,江苏兴化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民俗及方言学者。在全国文学期刊及媒体发表各类作品百余万字,有专著《泰州方言例解》《庶民的礼俗》和中篇历史小说《盐场的反叛——张士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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