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歌德说:“不去西西里等于没到过意大利,西西里是一切事物的线索。”
事实上,西西里的美是自然与历史艺术的结合,歌德正是意大利之行结束之后,完成了从痴迷于狂飙突进运动到古典主义的过渡,转而通过艺术争取自由。
正是由于西西里这种复杂的融合美,使得朱塞佩·托纳多雷成为了“故乡情结”的代言人,他的“回家三部曲”中,有两部都把焦点放在了自己的家乡西西里。《天堂电影院》是一个从小喜欢电影小男孩多多,遭受伤害逃离故乡之后,功成名就的回归与寻找;《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则将视线转移到一个和小镇显得格格不入的姑娘玛莲娜,倍遭羞辱的她,最后却跟随自己的丈夫重新回到家乡。
朱塞佩·托纳多雷在两部电影中,对不同性别、不同年龄所理解的故乡赋予了完全不同的角度,多多的痛苦是个体自由与集体无意识束缚的对抗,玛莲娜的痛苦是争取“美”的自由与战乱时代人性丑陋的对抗,最后,却都以各自的方式和解了曾经的伤害,由此,故乡在每一个人人生中的多重意义变的丰满。
做为意大利新写实主义的代表人物,托纳多雷没有忘记在“回家三部曲”中注入现实关怀和尊重,他融合了法国诗意现实主义,既最大程度的还原了中下阶层的生活,保留了影片不加粉饰的真实感,也为影片注入了个体不可抗逆对自由的心理诉求。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是托纳多雷”回家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电影,整个故事在拍摄之前,已经在他的大脑中酝酿了十二年,相对于“回家三部曲”中的前两部电影,这部电影的拍摄和表现手法更加大胆,水准也更高,不但没有让这些情结产生喧宾夺主,反而让电影变的更具张力。
一、因果式线性叙事结构,使影片具有了自然的生命成长力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讲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生活在西西里小镇,正值青春期的十三岁男孩雷纳多,遇见了容貌美丽,一颦一笑都尽显优雅的玛莲娜,玛莲娜的丈夫远在非洲战场,而她的美丽在小镇上引起了男人和女人们一阵阵的喧哗与躁动。
雷纳多也陷入到玛莲娜美丽的漩涡中,他和自己的同伴骑着自行车快速穿梭在小镇的各个角落,只为目睹玛莲娜从自己身边走过,充满迷惑性的内心躁动,让雷纳多随时随地的跟踪着她,窥探着她生活中的一举一动,玛莲娜满足了他青春期的一切幻想。
可是,也正是这双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玛莲娜的眼睛,让雷纳多陷入痛苦之中。当玛莲娜的丈夫在前线牺牲的消息传来,小镇人们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丑陋和罪恶完全释放,女人对她从内心的嫉妒变成邪恶的羞辱,男人则不惜一切的想要占有她,玛莲娜的命运就像随风飘动的风筝一样,接受着残酷的洗礼。
电影是采用了和“回家三部曲”前两部电影相同的叙事结构,利用老年雷纳多为第一人称的“我”展开,跟随着他的回忆和讲述,我们从现在穿越回过去。
影片从倒叙开始,同样是以雷纳多的倒叙总结结束,中间部分则是完全遵循了时间线索的顺序,就像一个老者为孩子所讲的曾经发生过的真实的故事,领着我们穿越了时空,寻找生命长河中那些值得珍藏的回忆。
在因果式线性叙事结构中,一般遵循两条原则,一是按照单一的线性时间展开线索,少用闪回、插叙打断正常的时间进程;二是以故事本身的因果关系作为叙述动力,情节环环相扣,推动故事自然的展开。
影片开始时,纳粹军队的广播为我们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背景,伴随着画外音,引导我们对雷纳多自称的“记性不好,这件事却记得很清楚”中的她好奇,也为整个故事的展开买下了伏笔。
镜头快速在骑着自行车的年少的雷纳多和玛莲娜梳头的镜头快速切换,紧接着的是在海边的少年用放大镜将阳光集中在一只蚂蚁身上,伴随着镜头从不穿鞋子行走的脚和行进的自行车轮中,蚂蚁被烧着,此时,孩子们嘴里嘟囔着:“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我视玛丽之子为上帝。”
烧死的蚂蚁成为一个符号,象征着玛莲娜的命运和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对事情的因果做出了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交代:声称无辜的人们,用残忍的行为谋杀了一个生命,而真正无辜的人,却成为众人眼里有罪和取乐的对象。
紧随其后,情节按照单一的线性线索开始展开,主要的视角大多是雷纳多,少部分穿插着小镇中男女的不同视角,这样最大程度保证了故事的清晰性和客观性。
玛莲娜穿着白色的高跟鞋依次走过海边公路和巴洛克风格的小广场,立刻引起了小镇男女的关注和议论,随着玛莲娜出现的时间越累越长,累积的羡慕转变为嫉妒和污蔑,被压抑的小镇男人也越来越按捺不住,直到丈夫前线阵亡的消息传来,在众人眼中,对玛莲娜最后的束缚消失,小镇男女人性中的阴暗面开始尝试和释放。
随着时间的进行,美的优势逐渐成为玛莲娜的劣势,为了生活,玛莲娜彻底放弃了尊严,沦为莫泊桑笔下的羊脂球,直到盟军攻进西西里,玛莲娜被彻底的羞辱赶走。
影片中单一的时间线索非常明显,从意大利队英、法宣战到盟军攻进西西里,玛莲娜的丈夫尼诺意外死里逃生的归来,再到最后玛莲娜和自己的丈夫重回西西里,所有的一切都简单明了,但是影片并非平铺直叙的展开,而是充满了张力,玛莲娜的美、小镇人们的心态变化、雷纳多从爱慕到英雄主义保护的转变,填充起简单的时间线索。
这些转变,透露着刻意减少人为意识参与的影响,是一种透露着影片原始生命力的选择,是一种顺其自然的结果。
二、蒙太奇的表现手法与主观镜头、景深镜头的使用,满足了人物情绪的表达,引发了深刻的现实反思
在电影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朱塞佩·托纳多雷对于蒙太奇技巧和镜头的运用,这些镜头和蒙太奇技巧的运用,既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剧情,也引发出我们对于现实的深刻反思。
在影片开始阶段,雷纳多骑着自行车去找朋友,镜头跟随雷纳多快速移动,然后迅速切换到正在梳头的玛莲娜,人流涌动欢呼的小镇广场,正在被人拿着放大镜玩弄的蚂蚁,在平行的时空中,分头叙述而统一在一个完整的结构中。
随着玛莲娜沿着海边公路向前走越出镜头,雷纳多和他的朋友骑着自行车赶往下一个集结点,镜头快速的移动和切换,在玛莲娜的背、脚踝和雷纳多的脸部特写镜头切换,年龄的差距,为影片造就了紧张激烈的气氛,引发了我们的猜测,也让这个年龄的矛盾变的尖锐。
除了叙事蒙太奇的使用,在影片中,表现蒙太奇的使用是另一大亮点,这种以队列的镜头为基础,产生单镜头所不具备丰富涵义的技巧,给我们的视觉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也引发了我们的思考。
蚂蚁所隐喻的玛莲娜的命运,让我们对玛莲娜的命运产生了深刻的思考,蚂蚁燃烧是一种由无辜引发的罪恶,只为了满足人类的取乐心理,最后的死亡是它的归宿。玛莲娜则同样是以无辜的美引发了男人和女人心中的色欲和嫉妒,最后随时间逐渐泯于众人的美貌是获得拯救的唯一方式。
雷纳多在理发店看着玛莲娜和德国军官厮混在一切时,镜头在各种玩乐场面和万花筒似得镜头中反复切换,对人的视觉产生了极大的冲击,紧随其后雷纳多的倒下,直接表达了雷纳多当时的心理活动和精神状态,这种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心理蒙太奇,也让我们感受到了玛莲娜在形象雷纳多眼中的幻灭,在雷纳多的眼里,他无法接受玛莲娜已经沦落为何吉娜一样的人。
事实上,在玛莲娜逐渐被社会边缘化的过程中,我们是能够感受到的。托纳多雷在电影里,让雷纳多的眼睛,当作主观镜头,直接目击了关于玛莲娜和小镇的整个变化过程,从钥匙孔、从窗户、从墙洞,正是这种窥视,让玛莲娜的美有了更深一层的涵义,在雷纳多的窥视的眼睛里,玛莲娜的美是不可亵渎、只可远观的星空之美。
这种用雷纳多的眼睛当作主观镜头的方式,将雷纳多的感受直接延伸到我们身上,他具有强烈主观色彩和印象和我们融为一体,让我们对玛莲娜的沦落感同深受,也对她的处境和人在战争时所表现出的丑陋、虚伪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之所以造成这种强烈的冲突,和景深长镜头与主观镜头的对比有很大的关系。影片中,玛莲娜躺在椅子上看信时,头发自然飘落,水滴顺着发丝落下的景深长镜头充满了渴望之美,以及在广场穿越人群时,所产生的优雅、独立的美感,都加深了我们对玛莲娜处境的同情,也引发了我们对于人们内心深处所蕴含的嫉妒和邪恶的反思。
三、玛莲娜的美蕴含的双重抗争意义,既是对传统男性社会秩序的反抗,也是对“美”自由表达的渴望
玛莲娜的美具有双重抗争的意义,一是对传统男性社会秩序下女性身份的抗争,另一重则是对源于人内心深处自卑引发嫉妒的抗争,这种抗争,是对作为个体所具备“美”的自由的表达。
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中,在人的天性中和本能中,都有窥视欲望。
这种窥视的欲望,在电影中,托纳多雷是运用雷纳多的眼睛达成,利用带有性启蒙意识的眼睛,折射出成人世界的欲望的表达,借此形成强烈的对比,因为相对于雷纳多隐晦、美好的爱恋,成人世界充满的人性的丑陋和肉体的表达。
对电影中的玛莲娜来说,整部影片都没有几句台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是一种被物化的身影,在小镇众多男性的视角里,玛莲娜的美被简化为身体欲望的表达,剥夺了主体性。
所以,我们可以在大量的镜头中,看到象征“性”的隐喻,例如:对待玛莲娜的镜头往往是从脚踝开始,服装也往往是若隐若现。对待小镇上的男人来说,玛莲娜就像商品橱窗里的展示品。
犯罪心理学认为:很多男性在与女性的交流中,对女性的口头语言或肢体语言存在理解和感知上的偏差,会很容易把女性某些行为当作一种具有性意图的表达。
当玛莲娜丈夫牺牲的消息从前方传来,自己被诬陷破坏别人家庭时,玛莲娜去求助律师森托比,在两人的交谈中,就存在认知上的误解,这也是后面玛莲娜被森托比强迫的原因。
影片塑造出的美丽与丑陋的强烈对比性,成为了玛莲娜对传统男性社会秩序下对女性角色定义的抗争。
法国存在主义作家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写到:
人们常说,女人打扮是为了引起别的女人的嫉妒,而这种嫉妒实际上是成功的明显标志;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目的。通过被人嫉妒、羡慕或赞赏,她想得到的是对她的美、她的典雅、她的情趣—对她自己的绝对肯定;她为了实现自己而展示自己。
当玛莲娜迈着步子从广场上走过时,不仅仅引发了男性的驻足观看,也引发了女性的议论和攻击。
这种攻击的根源,源于心理学家阿德勒所说的“自卑情结”,阿德勒认为:嫉妒是一种深层次的自卑。
对女性来说,玛莲娜的美构成了一种威胁,威胁到她们做为女性价值的表达,所以,她们选择在道德上去极力的贬低她,以彰显自己优越感,获取价值的平衡。
这也是影片结尾玛莲娜和自己丈夫尼诺重回小镇时,小镇居民欢迎她的原因,对她们来说,玛莲娜的美早已随着时间流逝,美的威胁也已经消失。
对玛莲娜来说,不管男性还是女性,都没有认真审视玛莲娜作为主体对于美的正当表达,每个人都用已经被欲望迷惑住的眼睛看待她,这也最终导致玛莲娜的美所体现的价值,从来没有受到人们的尊重。她对美自由表达的渴望,和具有强烈压抑的整体环境的冲突,引发了一场美的悲剧。
总结:
影片最后,朱塞佩·托纳多雷一如既往的安排了一个“回归”的结局,和《天堂电影》的多多一样,这种回归,带着一种对伤害和过去的和解。
事实上,对于小镇的遭遇,玛莲娜不可能忘记,可是,一个人只有勇敢的走回过去,才能避免永远带着痛苦活下去,获得自我的完整性。
而这也正是我们需要思考的,即寻求个体式自由与外界环境发生冲突时,暂时的逃离或许是避免伤害扩大的原因,当我们不断的成长获得充足的力量时,或许就能够坦然面对曾经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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